Google蜻蜓计划:存在严重安全与隐私和道德漏洞,终于正式破产了

2018-12-22 17:12

导读: 事情是在2016年四月爆发的,当时一位名叫魏则西的青年因病离开了人世。在临死之际,魏则西发表了一篇文章,声讨治疗自己的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二医院--这间莆田系医院--草菅人命,而发布了这家医院广告的百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网路使用者对莆田系医院以

事情是在2016年四月爆发的,当时一位名叫魏则西的青年因病离开了人世。在临死之际,魏则西发表了一篇文章,声讨治疗自己的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二医院--这间莆田系医院--草菅人命,而发布了这家医院广告的百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网路使用者对莆田系医院以及百度广告平台/搜寻引擎的怨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事态迅速升级到不可控制,网路上的相关报导和内容接踵而至。百度在五月一日开除了负责相关业务的副总裁王湛,次日公司创始人、CEO 兼董事长李彦宏又被有关部门约谈。

 

有相关从业人士表示,应通过立法或行业协会进行规范,要求搜寻引擎服务商在提供推广服务时承担更重的义务。网路上什至出现了一种声音,希望Google搜寻重返中国参与竞争,打破百度一家独大的局面。

2017年的春天,Google CEO Sundar Pichai 和几个心腹手下碰面,确定了重返中国的策略。

 

他们决定在遵守当地有关法律法规政策的前提下,重新开发一个面向中国市场的搜寻App,代号为 Dragonfly(蜻蜓)。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 Sundar Pichai 在中国出席高层会议

 

在那场会面之后,搜寻部门的一个秘密小团队启动了 Dragonfly 的开发工作。这个团队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后来逐渐扩张,但仍然披着一层神秘的外衣。他们被上司禁止和其他员工以及外界,特别是媒体记者,透露自己正在开发的专案。

 

根据爆料媒体The Intercept 的报导,Google 高阶主管Ben Gomes 是这个专案主要的牵头人之一。他是公司的老兵,最早就在做搜寻引擎,负责使用者体验和功能的部分,一直做到了2017年还没当上搜寻的老大,却是部门内权力最大的三位高阶主管之一。

 

在 Dragonfly 专案里,Gomes 会告诉员工「你们正在做一件对公司很重要的事情」,以此来打消他们心中因道德而形成的接受障碍和自我怀疑。

 

的确,任何一个加入 Dragonfly 专案的人,都会发现这个搜寻app 和他们过去一直开发和维护的Google 搜寻引擎不太一样。

 

爆料内容显示: Dragonfly 会在结果里遮蔽掉一系列不予显示的网站和内容;并且,当使用者输入一些特定的关键词时, Dragonfly 会完全遮蔽掉所有的结果。

 

 

不仅如此,在传统的Google 搜寻引擎上,使用者不需要登录就可以进行搜寻,而Dragonfly 对此有不同要求,使用者必须登录才可以使用;而且,由于Dragonfly 最初以Android app 的形式出现,从一开始就引入了手机号码绑定的设定。

 

这意味着当使用者在他们的手机上安装并且使用 Dragonfly 这款应用程式的时候,他们的使用者帐户、搜寻行为记录和手机号会被绑定起来。由于在中国手机号采取实名制, Dragonfly 的这些设定在后来被认为是对使用者隐私的轻视。

 

很快,Google 员工就开发出了几款示范性质的Android app,代号「茅台」和「龙飞」( Dragonfly 的字面上翻译)。 Pichai 在2017年12月来到了中国,展示了专案目前的进展,并且示范了这些软体。

 

此后,在继续保持神秘的前提下, Dragonfly 专案团队加快了扩张,最终人数增加到了几百人,分布在加州山景城总部和北京的办公室。与此同时,Google 搜寻部门总负责人离职,Ben Gomes 成为了新的VP of Search。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 Google 在北京的办公地点之一

 

对于一部分员工,Gomes 的升职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Dragonfly 存在的正义性;而对于另一部分员工来说,他们更加不理解Google 为何会允许这样一个违背公司价值观的专案存在,更何况还要对其守口如瓶。

 

而随着媒体对该专案的爆料,这种存在于员工心底里的、消极的反抗,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口诛笔伐。

 

史诺登事件记者Glenn Greenwald 创办的爆料媒体The Intercept,于8月1号揭晓了 Dragonfly 的存在,并宣称已经获得了带有「Google 保密」字样的内部文件作为证明。

 

该报导很快在Google 内部引发剧烈反应,员工在G+、内部站点和线下进行了大量的讨论。少数员工表达了对Dragonfly 的支持,指出拒绝在中国提供服务「不会带来任何积极的改变」;绝大部分讨论者对该专案的延续持反对观点,一些员工甚至直言这样违反「不作恶」守则的专案,压根就不应该存在。

 

根据一些内部网路的文章,一些团队内部围绕 Dragonfly 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进一步导致团队分化。一位员工在内部网路管道发文宣称,自己和几名同事已经要求经理把自己的名字从专案里除名。员工里更有什者,宣布将会辞职以抗议公司对待 Dragonfly 和员工的态度。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而在过去一直标榜崇尚开放自由文化的Google,面对员工这些激烈反应的应对措施却是与过去截然不同。

 

高阶主管对此向外界不予置评,在内部管道也全无表示。那位决定辞职的员工,在离开之前和上司开了个短会。上司表示,除非该员工在口头上同意不泄露谈话的内容,公司将不能透露任何讯息给他。与此同时,经理却关闭了所有专案员工对带有 Dragonfly 讯息专案文的存取权,然后根据员工的职责一个文件、一个文件地重新恢复权限。

 

一位工程师在内部网路发布了一条备忘录,所有员工——不仅仅是 Dragonfly专案组成员——都可以浏览。这条备忘录在某些程度上解释了Dragonfly的工作原理,其中包含了大量爆炸性的细节:这个app要求使用者登录才可使用,会追踪使用者的地理位置;除了Android之外,iOS版本也在开发中;数据会保存在一个位于台湾的伺服器上,但Google也会将使用者的搜寻记录,以及这些资料的控制权,交给中国的合资伙伴,由其全权控制。

 

发现了这条备忘录后,Google 高阶主管对讯息泄露给非专案组成员感到十分气愤,要求立刻追查相关员工。人资团队随即从后台浏览记录里找到了所有看过的员工,发邮件要求他们从自己的电脑里删掉相关文件。在这些邮件里,发送者使用了邮件行销领域惯常使用的「追踪像素」技术,也即当邮件被打开时,会向发送者返回「邮件已读」,并提供收件人的身份。

 

在开发 Dragonfly的过程中,位于Google北京和矽谷办公室的员工重度使用了一个已经被大部分人遗忘的网站:265.com。这是个导航性质的网站,聚合了很多大量的连结,域名最早属于蔡文胜,2008年被Google买走,用来弥补Google在中国早年做过的那个失败的导航网站,现在属于谷翔旗下。谷翔是Google和赶集网共同合资创办的公司,是Google在中国进行合法业务所使用的实体之一。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讽刺的是,虽然属于Google,265.com还是会把使用者的搜寻请求发给百度。但在外发之前,Google会记录并保存使用者的行为数据,比如搜寻了什么讯息,去了哪些网站。正是透过这些数据,Google员工会用自动化的方式来发现哪些网站打不开,那些搜寻关键词出不来结果,然后汇总成一个列表,然后在开发Dragonfly 的时候使用:当使用者搜寻这些关键词、连结这些网站时,直接在后端进行遮蔽,让使用者无法存取。

 

然而,由于Google的中国合资伙伴拥有单边全权的控制能力,后者也可以自由地更新遮蔽列表,尽管这个列表属于Google的数位资产——Google甚至有计划开发一个API,允许合作伙伴透过API直接存取并且更新存放在Google伺服器上的遮蔽列表。这一情况被Google员工视为对公司产品自治的放弃。

 

八月中旬,一封联名信再一次在Google内部网路上传开。联合署名的公司员工要求公司高阶主管将 Dragonfly一事提高至黄色警报等级,慎重对待。这封信还举出了一些具体的证据,试图证明 Dragonfly的非正义性,比如指出该专案违反了Google刚刚发布的人工智慧道德条例。

 

除此之外,一些Google 员工也利用了国际电脑学会(ACM) 的会员身份进行抗议。

 

随后,Pichai 终于面对公司员工进行了表态。他宣称Google 的确正在开发这样一个搜寻引擎,但并无明确的上线计划和时间表,专案目前处在早期的、探索性质的阶段。

 

然而Pichai的表态和Ben Gomes的表述,存在较大的出入。事实上在2018年七月,也即专案被媒体曝光的前不久,Gomes在内部沟通会上告知 Dragonfly专案组成员,他们应该进入「上线前预备状态」,准备好在获得批准后将 Dragonfly上线:

 

我必须承认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但我认为它非常重要和有价值。我祝大家好运,早日达到我们的目标。

 

Gomes 对他的员工表示感谢,因为「为了一个看不到结果的专案进行开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他还开玩笑说,川普影响了专案的进度,导致 Dragonfly 的上线迟迟不能获得批准。

 

根据他的表述,当时 Dragonfly距离正式上线,可能是6-9个月,有可能更早。这意味着如果后来事情没有曝光, Dragonfly现在可能已经上线了。

 

而在现实中,Google 员工的大范围和多种形式的抵制,对 Dragonfly 的上线计划造成了严重的打击,逼迫Pichai 和Google 高阶主管不得不重新思考 Dragonfly 专案的未来。

 

在Ben Gomes 的观念中,Google 只有两件最重要的事:第一件是技术,第二件是产品以及用产品服务使用者。他认为中国是一个已经被网际网路启动的市场,但Google 却错过了这个市场,他认为中国对于Google 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像他这样的,在Google 高阶主管的行列里大有人在。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 Ben Gomes

 

在一些人看来,Google 正在经历一次公司聚焦的重大变革,「不作恶」在Google 身上的印记正在逐渐磨灭,关注「下一个十亿」使用者或市场的重要性与日俱增。如果把价值观和利益看做天平的两端,对一边的过分看重势必意味着对另一边的轻视。过去Google 在这两点的平衡上一直做得还不错,但近几年来越来越偏向一边。

 

香港中文大学副教授,2011到14年之间在Google 亚太地区供职的前高阶主管Lokman Tsui 表示,(允许 Dragonfly 的存在)是个糟糕的想法、愚蠢的行为。他指出,「对于Google,搜寻不仅仅是业务,还具有巨大的符号价值,它是让Google 之所以为Google 的东西。这家公司的身份和价值观核心,都在搜寻上。」

 

但也有一种声音,认为Google应该回来跟百度竞争,不让百度一家独大。就算阉割又怎么样,有总比没有强。

 

事实上, Dragonfly 并不是Google 的第一个主动自我阉割的搜寻引擎。许多人可能还记得,从2006年,直到2010年核心业务退出中国之前的那段时间里,Google 在中国运作的搜寻引擎本身就是「符合当地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的。

 

在2006年时,Google 所面临的机遇和挑战、优势和劣势,跟2018年的情况大体相同。本土的搜寻引擎品质堪忧,Google 拥有技术和产品矩阵方面的优势,网路使用者渴望使用Google 的服务,入华有一万种理由。

 

但想要在中国提供网路服务,Google 必须满足最重要的两项要求:合资运作,中方持股49%;提供的网际网路服务符合当地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

 

前者不用解释,直到今天外国网路科技公司在中国都是这样操作。第二条在当时让 Google 觉得有问题,时任Google 「大管家」 艾立克·施密特决定采取权宜之计:让合资伙伴来做这件事。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 艾立克·施密特

 

这确实是个很糟糕的主意,但在当时施密特的观点和今天的很多人都一样:「有总比没有强。」

 

他的逻辑是:Google 先提供给中国使用者一部分讯息,当获得了这些讯息后,使用者总是会想要获得更多,最终情况一定会变好。

 

这是一个后来被证明曲解了Google所坚持的价值观、但在当时的Google员工看来非常理性化的主张。在参与过中国搜寻引擎开发工作的Google前员工Brandon Downey看来,这个主张的核心思想有三点:

 

科技的进步等同于道德的进步

小害会最终成就大益

改变总比维持现状更好。

施密特的逻辑来自于网际网路创世以来的一种迷思,简单来说就是,网际网路会变成一个类似乌托邦的地方,讯息会在这里自由无阻地流动,无法受到监管,因为网际网路本身变化的如此之快,很难追上。即便有监管,在这种自由环境里成长的网际网路路使用者所形成的群体太过于强大,以至于任何人或组织想要站在对立面都很难——事实上,Google 对这一迷思是笃信无疑的,在它官方的公司理念页面上的第四条就能够找到类似的语句。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当然,今天的我们早就明白,网际网路并不是一个乌托邦,它被创造出来想要去解决的那些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却在网路上形成了自己的映射。

 

社会治理并没有因为网路的流行变得更好,网路也没有让阶层融合,反而创造出了新的阶层隔离。受制于商业和政治机构对它强有力的控制,网际网路不可能成为人类在现实中所面临根本性问题的万灵丹。

 

遗憾的是,这一次Google 高阶主管们一边相信着当年施密特的逻辑,一边继续在误导甚至欺骗它的员工。

 

在一次all-hands meeting 上,Pichai 和Google 创始人谢尔盖·布林先后向全体员工表示, Dragonfly 只是一个试验性的专案,然而真实的情况是Ben Gomes 早就告知Dragonfly 专案组成员准备好上线。所以, Dragonfly 到底有没有过上线计划?

 

布林在all-hands meeting 上宣称自己对Dragonfly 一无所知,然而在2010年Google 退出中国时,他是在决策的最顶端,现在,他仍然是Google/Alphabet 董事会的重要成员,拥有否决权。

 

是布林撒了谎,还是这个神秘专案并未经过董事会的讨论更别提批准?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 一反对中国的负面态度,布林此前参与了Google 的围棋AI中国行

 

得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Google员工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经历了在职期间从未感受过的黑暗和封锁。他们愤怒地发现,公司的安全和隐私团队一直以来被Dragonfly 专案排除在外:一名安全方面的老兵在Dragonfly专案会议上指出了安全隐患,结果他的发现被包括Google大中华区总裁石博盟在内的专案主脑忽视,只能随后离职。

 

Dragonfly 的欺骗和讯息不透明,逼迫Google 员工采取非常规的手段表达自己的观点。一些在各自组内承担关键职责的员工高调离职,剩下的员工在全球多个办公室组织了同步的walk-out,以表示对 Dragonfly 和公司的抗议。大量成员离开了 Dragonfly,导致专案停滞。

 

在外部,Google 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抨击,所在的ACM 等行会和公益机构对该公司进行谴责,要求其终止 Dragonfly 专案。一名从公司离职的员工公开喊话,要求美国国会调查该专案。 10月,Pichai 向参议院发出密信,其中提到运作这一专案「会在中国内外带来广泛的好处」,但拒绝回答参议员提出的问题。一些参议员表示对Pichai 的回应极其失望。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 抗议者制作了蜻蜓状的气球

 

本月初,Pichai 不得不前往国会参加听证会。参议员质问他Dragonfly 是否违反了Google 前不久刚刚提出的人工智慧道德准则,接受过政治顾问训练的Pichai 一再重复Google 「目前没有计划上线Dragonfly」——尽管这与此前Gomes 要求员工准备上线的表述形成了冲突。最终,参议员以及公众没有在听证会上取得任何明确的答案。

 

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的 Google Dragonfly 计划,终于正式破产了

 

前几天,The Intercept 再次爆料,Google 正式关闭了 Dragonfly 所依赖的重要系统。

 

原因和大部分人们设想的完全不同,而是:Google 安全和隐私团队提出了正式抗议。

 

前面提到,Google 使用265.com 获得的数据来定制 Dragonfly 搜寻引擎,但通常对使用者数据进行采集和使用的全过程需要隐私团队审核确保过程是合规的。然而在 Dragonfly 专案里,安全和隐私团队从早期阶段就被排除在外,一直到专案被曝光。

 

而今天Google 做出这一决定,不排除有安全团队向董事会越级上报的可能性。

 

不管怎样,Google 今天的这一决定,都意味着 Dragonfly,这一从始至终都存在严重安全、隐私和道德漏洞,为Google 创造了一次又一次公司治理丑闻的专案,终于正式破产了。

 

在一些评论看来,「中国搜寻引擎」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随着一个被曲解的理念而诞生,被一小部分人当做是增长的出口和下一个十亿的使用者池,这一部分人却没能看清楚,做这件事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远超过创造的价值,更别提它根本无法创造真实的价值。

 

蜻蜓的幼虫能存活一年以上,成虫通常只能活几个月。整件事情里最神秘也最巧合的一点,就是人们不知道Google 为什么把这个搜寻引擎起名为「蜻蜓」——但这个命名,恰恰完美地暗喻了这个专案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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